我朝头一个卧室张望，吃惊地发现里面非常凌乱。地板中间放着一只打开的箱子，衣服被丢到了一边。柜子的抽屉被拉开了，东西到处都是。只有最后一个房间还保持整洁。那应该是儿童房，因为家具全都又小又可爱，角落里还放着一只娃娃屋，里面是一家人住在小小的房子里。

我津津有味地观赏了一番。珍妮特对娃娃不感兴趣，可我怀念它们。我希望珍妮特是那类喜欢玩娃娃的女孩子，这样我们相处起来会好很多......可是，她喜欢那傻气兮兮的博物馆！

突然间，我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，于是我朝门口走去，摸索着回到那开着窗的房间。当我停在瓷器朝前，我想，如果我能为博物馆找到一只这样的贝壳，有着彩虹般的色彩，彼得会认为我比其他人都聪明，也不会觉得我笨了。也许我可以去海滩慢慢找，不过，我和他们放学后去过几次海滩，连一只像样的都没有遇到过。

这时，一个可怕的念头跳进我的脑海。一直以来我是那么不快乐，渴望得到别人的赞赏，所以我忍不住想，这里有那么多贝壳......如果我拿走那只，把其他的重新摆放一下，没人会看出来的。

这算不上偷窃，我对自己说，因为贝壳本来就是捡的嘛一一谁都可以在海滩上捡到。彼得会为他错看我而感到抱歉，珍妮特也会认为我确实很聪明。何况，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它和惦记它--这是一间空屋。

有几乎五分钟我定定地站着，手里攥着那只贝壳，想要说服自己这么做真的没关系。终于，我让它轻轻滑进我的口袋，然后从窗口爬了出去。

花园里一片寂静。银色的雨丝依旧轻柔地飘洒着，山坡背后原本灰白的天空泛出一片橘黄色。花儿们合拢了花瓣，可我觉得它们是对我挡起了脸。鸟儿们也不再叫了。花园显得悲伤和愁闷。我只想立刻逃走，飞快地跑回家。

于是，我爬上围墙的梯子，莽撞地翻过去。可我一下跌在湿漉漉的草地上，立刻又爬了起来，还险些尖叫出来--因为埃尔温，也就是琼斯先生的儿子，正站在我跟前，一副狐疑的样子。

“伊莱恩，你在那里面干吗？”他慢慢地问我，我知道他更习惯说威尔士语，而不是英语。“那是托马斯先生的房子，他没说你可以进去。”

我被吓住了。埃尔温那圆圆的眼睛仿佛要在我的口袋上穿出一个洞。我紧抓着贝壳，涨红着脸看他。

“我......我是经过别人同意的，我结结巴巴地说，“说我可以来照顾花园，就是这么回事儿。我从来没有去过那房子，就只在花园里......唉，求求你，埃尔温，别跟人说......我，我真的是得到允许的！”

他只管盯着我。他是一个又笨又迟钝的男孩，本来是很有可能相信我的，如果不是我表现得那么愧疚。他缓慢地摇着他的头。

“托马斯先生对我说，要我帮他留意这个地方。而你，不要再来这里，要不我就得告诉欧文太太。这不是第一次了，我之前见过你。”

“不，不要。”我喊道，身体都发抖了。“我再也不来了，埃尔温。我只去过花园里。”说完我越过他，匆匆跑下了山坡。我的心跳得厉害，所以，进屋前我不得不花了一番工夫来平息它。

埃尔温那么笨，肯定很快会忘了这事儿的。而且不管怎样，我跟他说了，我只去过花园。贝壳那么多，少一只也不会有人发现的。在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敢再去玩了。不过，我不再为这个忧心，因为，我曾经那么喜爱、视之为避难所的花园，现在突然变得陌生和可怕了。

我停在门口慢慢思索，该拿这只贝壳怎么办。今晚最好先别给彼得和珍妮特看，因为他们知道我没有去海滩。我得等到星期一放学后溜过去，趁着珍妮特和她朋友聊天的当儿。

然后，我会一个人晚一些回家，口袋里装满了为博物馆藏集的贝壳。接下来一切就好办了。我进房时假装情绪不错，珍妮特朝我跑过来(她总是率先和好的那个人)，请求我第二天和她还有彼得一起行动。我冷淡地说，我有自己的主意，而且很可能要独自完成。这使她很吃惊。

吃晚饭时我很安静。欧文太太看了我几眼，我想我看起来又苍白又烦恼。当彼得从他的位置上跳起来、把《圣经》拿给他爸爸时，我只想从这里跑开。我已经对《圣经》产生了兴趣，但今晚我一点也不想听。“让我看看，”欧文先生说，“我们读到哪儿了？昨晚是《创世记》第三章。”

“我们读到亚当和夏娃愉吃了果子。”珍妮特热心地说，“然后他们躲避神。”

“啊，对。”爸爸回答说。然后，他开始朗读。他的嗓音是那么优美，几乎能让人看见他所讲的。那是一个非常、非常悲伤的故事，关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一个美丽的花园里被赶出去的故事。原先他们是那样幸福，花园外等着他们的是却是悲惨、疲惫和死亡。

为什么在花园里就很幸福呢？因为上帝和他们在一起。可他们做的错事却使他们与上帝分离，于是，他们除了悲伤就一无所有了。欧文先生把故事讲解得非常简单明白，他的孩子们全都捧着小脸，一个个神情肃穆，专注地看着他。可我只是盯着自己的盘子，一边听一边走神。祷告结束后，我说我有点儿头疼，想早点儿上床睡觉。

我躺上床后，欧文太太也上楼来了。她为我量了体温，让我吃了一些阿司匹林。她陪着我，用她那温暖的母亲股的声音和我说话，好像我真是她的孩子。我也很想伸出手去紧紧抱住她的脖子，把一切都告诉她。

可是，如果她知道我是一个贼，她肯定就不会再爱我，也许还会把我送走。所以，我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她说话，在她想要吻我、对我说。晚安。时，我把头转开了。这使她又困惑又难过。

后来，我躺在黑暗里，想着刚才听的故事，模模糊糊地觉得那就是在说我。“耶和华神便打发他出伊甸园去......”而且我也知道，哪怕我真的逃过了埃尔温做我怀疑没有)，因为我所做的事，那个花园再也不是美丽和让人感到幸福平静的地方了。

也许，上帝本来确实在春天的花儿中间等我，想要让我快乐，像他对亚当和夏娃做的。可由于我的过错，我把一切都搞砸了。我还想起了别的事：我看不到那只胸脯上有斑点的鸟儿孵出小鸟了；我和画眉之间的秘密也不存在了；当假山上的植物发芽、在四月的阳光和雨水中长出厚厚的毛茸茸的新叶时，我只能远远地待在花园外。我把脸埋进枕头里，哭了起来，直到珍妮特上楼时，我才假装已经睡着。

第二天早晨阳光很好，我感觉好多了。整个星期天我都努力表现得和善、乐于助人。到周一早上，我也打算赶在珍妮特之前照顾小家伙们。露西已经在她的小床里蹦跳着，等着别人帮她换衣服。

“高--嘻 [1]！高--嘻！”露西极力喊着，一面摇着床栏。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她，把她放在地板上。给她脱睡衣很容易，但要穿衬裙就很难了。她紧攥着小拳头，身上硬挺挺的，我努力哄她，可她索性平躺在地板上，乱蹬起两只小脚来。

我越心烦，她就越是唧唧咯咯笑得起劲。我被她弄得十分恼火，忍不住朝她喊了几句。她嘴角一撇，眭地哭了。可突然间，欢乐像一道光点亮了她胖胖的小脸。她住了嘴，挂着泪，努力站起来一擂摇晃晃朝门口走去。

“珍！珍！珍！”她大叫着投入珍妮特的怀里，拼命地紧紧贴住她。

“你不应该对露西喊。”珍妮特生气地说，一面毫不费劲地给露西套上衬裙。“她还是个婴儿呢。而且，你让她光溜溜地躺在地板上，她会着凉的。伊莱恩，你真是不懂得照顾小宝宝。”

我是不懂，而且也不想懂。下楼去吃早餐时，我感到从心底里讨厌所有的婴儿。他们全都那么不可理喻、笨头笨脑、黏人又吵闹。我一面这么想着，一面厌烦地瞅着罗宾把橘子酱抹了自己一身。

露西坐在她专用的高脚椅上，砰砰敲着手里的勺子弄得我们几乎听不清彼此说话。我很纳闷，欧文太太怎么能应付这一切，而我只想赶紧去上学，好逃开这阵骚乱。可在学校里也好不到哪里去。那一天我都焦躁、忧虑、心神不宁，因为走神，至头一次考了糟糕的分数。

珍妮特不住地回头看我，试图表达她的同情，最后，我终于也对她笑了笑。我感受到她的和善与好意，放学后很想和他一起骑自行车回家。可是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好，于是，在珍妮特像往常那样被一群人环绕着时，我愉偷溜开，朝海滩骑去。

那片海滩没多少贝壳，但我还是捡了一些，放进我的口袋里。然后我拿出我的宝贝，在阳光下仔细观看。一开始它是浅紫色，当我把它转向大海的方向时，它又变成了绿色。我真觉得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东西。我踩着鹅卵石，骑着自行车离开海滩。回到珍妮特身边时，她正准备回家。

“你去哪里了？”她问。

“到海滩下面去了。”我气喘吁吁地回答，“我为博物馆捡了一些贝壳，而且找到一只漂亮

的。我从没见过这么棒的。”

“给我看看。”珍妮特听我这么说，立刻刹住了车。

我摇摇头，并没有停下来。“回家后我让你和彼得一起看。”

我们把自行车骑得飞快，从大路一直拐到通往牧师住宅的小路上。沿路是青翠的落叶松，徽风中飘荡着报春花香。快到家了，珍妮特开心地唱起歌来。可我却落在她后面，沉默着，心里非常紧张。

彼得已经到家了，因为他的学校比较近。他正全神贯注地为博物馆的“化石区”做箱子。我们进门时，他只是咕哝了一句。

“伊莱恩，让我们看看吧！”珍妮特心急地说，“彼得，她说在海滩上找到了一只很早有的贝壳。拿出来吧，伊莱恩！”

“那里不是捡贝壳的好地方。”彼得说，连头都没有拾，“你得走很远很远的路......哦--哎呀！伊莱恩，这不是在那里捡的吧？”

“就是。”我坚持说，“如果你不相信我，问珍妮特好了。她知道我放学后去了海滩。”

“好吧，好吧--别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。”彼得回嘴道，有点儿意外地看着我，“没有人不信你啊，只是这确实很少见。它一定灌了许多英里，才从别的海岸漂到这里。我们得为它留一个特别的位置。伊莱恩，干得不错！”

珍妮特握着贝壳，对着灯光从各个角度观赏。小家伙们也全都围在旁边，跪着脚想要看一眼。

“它有点儿像菲利帕橱柜里的那一只。”珍妮一边瞅一边琢磨着说，“伊莱恩，它真漂亮。看！先是粉红色，然后变成蓝色，现在又是淡紫色了！我们拿去给爸爸看。”

他们全都涌进了欧文先生的书房，他正好在写信。我感到很不自在，不由站在最后面。我经常听到他们谈起菲利帕，她住在村子里，是个得了小儿麻痹症的女孩，整个冬天都在住院。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，什么时候回来。

欧文先生越过那些兴奋的小脑袋，转过头来看我。“伊莱恩，你是在海滩上找到它的吗？”他问道，似乎有点儿难以置信。“这可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发现。它看起来像真正的珍珠母。如果不是什么人遗落了它，那它就是乘着潮汐，穿过大半个世界来到这里的。你为博物馆带来了很珍贵的收藏。”

“是啊，是啊，谢谢你，伊莱恩！”彼得赶紧接着说--我猜他是怕我会突然想要自己留下它。“你真的太好了......我们去看看可以把它放在哪里吧。它会是我们的明星展品！”

他们立刻又一股脑儿地涌出门，朝阁楼跑去。欧文太太慈爱地看着我，我也勉强回了她一个微笑。我没有一起去阁楼，而是跟着欧文太太进了厨房。

“阿姨，”我问道，“菲利帕家在哪里？”

“啊，怎么了？他们家就是山坡上那栋房子。”欧文太太回答道，“我们都盼望她早点儿回来。听她妈妈说，她已经好多了。”

我离开厨房，走进花园里。卡德沃勒一路小跑地跟上来，还一个劲儿用它那大脑袋温和地蹭我，好像嗅出我惹了麻烦一样。我跪在小路上，把头埋进它蓬松的毛里，伸手抱住它的脖子。

那一刻，我发现其实我挺喜欢狗的。因为卡德沃勒不会在乎我干了什么，无论是偷东西、撒谎，还是许多别的事。对它来说我只是个需要安慰的、不快乐的小女孩。它伸出舌头轻轻舔着我。

[1] 露西想说“高兴”，但是咬字不清。

考试结束后，复活节假期开始了。第一天早上，我们醒来时发现外面下着雨。本来，每个人都有一打关于出去玩的计划，可是早饭后的一场倾盆大雨把我们堵在了家里，那一天我们都没有出去。欧文太太给我们几个大孩子安排了一些工作，好让我们能忙上一阵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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